曾國藩完全有理由不介入此案。他雖然是直隸總督,但是他的職責范圍中并不包括外事。但是稍一猶豫之后,曾國藩還是決定接下這個任務。
曾國藩從來不是一個逃避困難的人。他對待君主,一貫以誠自命,遇事不敢推諉。
前往天津之前,他給兒子們寫下了一份很長的遺囑。
他把自己一生為人處世最重要的心得又向兒子們交代一次,那就是為人一定要做到“不忮不求”。
所謂“不忮”,就是克制自己的嫉妒心?!安磺蟆?,就是克制自己的貪求心。
對于曾國藩的到來,天津紳民歡呼雀躍。曾國藩在當時普通中國民眾心目中,是一個扭轉乾坤的大英雄,也是一個中國文化的堅定維護者。
到天津之前,曾國藩已經(jīng)預料到了這種情況。
為了平息這種浮囂的民氣,曾國藩向天津紳士百姓聲明,他此行不是為了開戰(zhàn)而來。此文一出,引起了天津人民的極大憤慨。
緊接著,曾國藩將辦事不力的三名地方官撤職,以讓法國人心平氣和地開始談判。然而撤掉三個很得民心的中國官員,令曾國藩更大失天津人心。
曾國藩不是不知道這樣處理會激起輿論不滿。他這樣做,自有他的道理。
第二次鴉片戰(zhàn)爭讓他認識到,中國和列強在軍事上特別是海上力量的巨大差距,中國也許能在某次局部戰(zhàn)爭中取勝,但是從全局和長遠來看,根本沒有取勝之道。
今天為了發(fā)泄民族情緒打一場仗固然不難,但是一旦失敗,后果不堪設想。中國和西方軍事實力的差距太大,避戰(zhàn)顯然是明智的選擇。
至于將三名中國官員撤職,以向法方表示中國處理此案的誠意,則是基于曾國藩在第二次鴉片戰(zhàn)爭后形成的“誠信”外交觀。
所以他才定下“不開兵端”的宗旨,把處理教案的核心,放到了查明“挖眼剜心”到底有無其事上。
如果果然如天津百姓所說,教堂雇人迷拐中國兒童,“挖眼剜心”用來做藥,那么此案就是洋人理虧,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向全世界公布他們的野蠻行徑,他們也自然難以提出非理要求。
如果這些都是子虛烏有,那么顯然是中方理虧,只能認錯賠錢,老老實實處理罪犯。
曾國藩在辦理天津教案以前,處理過揚州教案,那次經(jīng)歷讓他明白,所謂洋人挖眼剖心應該并無其事。但是慈禧太后和朝中一些大臣卻對謠言半信半疑。
因此曾國藩決定由此入手,拿出有說服力的調(diào)查結果,用有力證據(jù)來說話。這樣才能說服中國各個階層,接受教案的處理結果。
經(jīng)過調(diào)查取證后,曾國藩發(fā)現(xiàn)并無挖眼剖心的事情發(fā)生,于是他向朝廷力辯此時的虛妄不實。
接下來,曾國藩又開始詳細分析天津教案的原因。
首先他根據(jù)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意見,為西方人做了一些辯解。認為英國法國是西方著名大國,天主教是勸人為善的,不會做殺死孩子,割心挖眼這樣的事。
西洋人致力慈善事業(yè),為此花了很多錢,卻得到這樣的罵名,所以他們憤憤不平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為洋人說完話,曾國藩又為中國百姓說幾句。他認為中國人對外國人的強烈反感,也不是空穴來風。
百姓們對終年神秘莫測的教堂并不了解,加上平時經(jīng)常聽到挖眼剜心的傳言,已經(jīng)非常懷疑憤怒,直到法國領事豐大業(yè)對中國人開槍,才終于激起事變。
曾國藩精心撰寫這道奏折,有一個重要目的,那就是希望他的這次調(diào)查,可以終止挖眼剜心的傳聞繼續(xù)流傳,以免再激起新的教案。
應該說,曾國藩的奏折有理有據(jù)地說明了歷來傳說的不實,既替外國人說了話,也為中國人說了話。如果這封奏折得到廣泛傳播,無疑會起到促進中外雙方和解的作用。
然而,內(nèi)閣在發(fā)抄這封奏折時,居然將為中國人說話的的關鍵內(nèi)容刪掉了。這樣一來,這道奏折就只剩下曾國藩專為洋人說話的部分了。
曾國藩一下子成為人民公敵。想不到被人們寄予了無限期望的曾大人,竟然是這樣一個賣國賊!
朝廷這樣做,可以把曾國藩貼上賣國軟弱的標貼,將民眾對朝廷的仇恨轉移到曾國藩身上:是曾國藩軟弱,而不是朝廷軟弱。
這樣就可以不失民心。朝廷仍然是正確的,只是他曾國藩沒有辦好。
曾國藩投入巨大精力,調(diào)查挖眼剜心一事,結果卻受到輿論如此猛烈攻擊。在抓捕“兇犯”方面,曾國藩進展也不順利,多次受到朝廷批評。
天津教案中共有20名外國人被殺,中國司法習慣是以命抵命。盡管曾國藩想盡辦法,還是只抓獲了十余人,而且在嚴刑之下,均堅不吐供。
法國人于是加大戰(zhàn)爭威脅。重壓之下,曾國藩舊病復發(fā)。
他希望朝廷命李鴻章帶兵來天津,一方面可以武力震懾法方,表明中方的備戰(zhàn)決心,另一方面,有著豐富外交經(jīng)驗的李鴻章還可以做曾國藩的助手,直接幫助他處理此事,了此一段殘局。
對曾國藩已經(jīng)非常不滿的慈禧太后下旨,令曾國藩調(diào)補兩江總督,而以李鴻章補授直隸總督。
機遇對于李鴻章似乎格外垂青。
上一次通過“剿”捻,他已經(jīng)接替了老師的軍事權威。這一次接手處理天津教案,他將可能在外交舞臺上取得核心位置。
李鴻章在曾國藩已有的成果之上繼續(xù)收尾此案。
曾國藩已經(jīng)替他完成了最艱難的“緝兇”任務,并且定了二十人死刑。至于其他問題,都很容易處理。
關于賠償問題,清政府和各國并未有多大爭議。由此可見,李鴻章處理曾國藩的各項未了之事,主要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。
天津教案之后三十年,發(fā)生了義和團運動。義和團運動和天津教案在很多方面非常相似。
雖然天津教案中曾國藩全力辟謠,但挖眼剜心的謠言仍然在義和團運動中起了巨大的動員作用。
曾國藩在天津教案中全力避免戰(zhàn)爭,然而在他死后40年這種戰(zhàn)爭卻成為現(xiàn)實。
1900年6月21日,清政府向英、美、法、德、意、日、俄、西、比、荷、奧十一國同時宣戰(zhà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