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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居易詩文摘選
2020-04-14 1668

 

同李十一醉憶元九

唐代:白居易

花時同醉破春愁,醉折花枝作酒籌。

花開時我們一同醉酒以消除濃濃春愁,醉酒后攀折了花枝當(dāng)做行令籌子。

忽憶故人天際去,計程今日到梁州。

突然間,想到老友遠(yuǎn)去他鄉(xiāng)不可見,計算一下路程,你今天該到梁州了。

這是一首即景生情、因事起意之作,以情深意真見長。從詩中可見作者同元稹的交情之深。全詩不事雕琢,以極其樸素、極其淺顯的語言,表達(dá)了極其深厚、極其真摯的情意。

詩的首句,據(jù)當(dāng)時參加游宴的白行簡在他寫的《三夢記》中記作“春來無計破春愁”,照說應(yīng)當(dāng)是可靠的;但《白氏長慶集》中卻作“花時同醉破春愁”。一首詩在傳鈔或刻印過程中會出現(xiàn)異文,而作者對自己的作品也會反復(fù)推敲,多次易稿。就此詩來說,白行簡所記可能是初稿的字句,《白氏長慶集》所錄則是最后的定稿。詩人之所以要作這樣的修改,是因為在章法上,詩的首句是“起”,次句是“承”,第三句當(dāng)是“轉(zhuǎn)”。

從首句與次句的關(guān)系看,把“春來無計”改為“花時同醉”,就與“醉折花枝”句承接得更緊密,而在上下兩句中,“花”字與“醉”字重復(fù)顛倒運用,更有相映成趣之妙。再就首句與第三句的關(guān)系看,“春愁”原是“憶故人”的伏筆,但如果一開頭就說“無計破春愁”,到第三句將無法顯示轉(zhuǎn)折。這樣一改動,先說春愁已因花時同醉而破,再在第三句中用“忽憶”兩字陡然一轉(zhuǎn),才見波瀾起伏之美,從而跌宕出全篇的風(fēng)神。

這首詩的特點是,即席拈來,不事雕琢,以極其樸素、極其淺顯的語言,表達(dá)了極其深厚、極其真摯的情意。而情意的表達(dá),主要在篇末“計程今日到梁州”一句。“計程”由上句“忽憶”來,是“憶”的深化。故人相別,居者憶念行者時,隨著憶念的深入,常會計算對方此時已否到達(dá)目的地或正在中途某地。這里,詩人意念所到,深情所注,信手寫出這一生活中的實意常情,給人以特別真實、特別親切之感。

白居易對元稹行程的計算是很準(zhǔn)確的。當(dāng)他寫這首《醉憶元九》詩時,元稹正在梁州,而且寫了一首《梁州夢》:“夢君同繞曲江頭,也向慈恩院院游。亭吏呼人排去馬,忽驚身在古梁州。”元稹對這首詩的說明是:“是夜宿漢川驛,夢與杓直、樂天同游曲江,兼入慈恩寺諸院,倏然而寤,則遞乘及階,郵吏已傳呼報曉矣。”巧的是,白居易詩中寫的真事竟與元稹寫的夢境兩相吻合。這件事,表面上有一層神秘色彩,其實是生活中完全可能出現(xiàn)的巧合,而這一巧合正是以元稹、白居易平日的友情為基礎(chǔ)的。

唐代長安城東南的慈恩寺和曲江是當(dāng)時的游賞勝地。而且,進(jìn)士登科后,皇帝就在曲江賜宴;慈恩寺塔即雁塔,又是新進(jìn)士題名之處。他們兩人應(yīng)當(dāng)常到這兩處共同游宴。對元稹說來,當(dāng)他在孤寂的旅途中懷念故人、追思昔游時,這兩處長安名勝,不僅在日間會時時浮上他的心頭,當(dāng)然也會在夜間進(jìn)入他的夢境。由于這樣一個夢原本來自對故人、對長安、對舊游的朝夕憶念,他也只是如實寫來,未事渲染,而無限相思、一片真情已全在其中。其情深意真,是可以與白居易的詩比美的。

讀者更可見兩人的交誼之篤,也更可見白居易的這首詩雖像是偶然動念,隨筆成篇,卻有其深厚真摯的感情基礎(chǔ)。如果把兩人的詩合起來看:一寫于長安,一寫于梁州;一寫居者之憶,一寫行人之思;一寫真事,一寫夢境;詩中情事卻如《本事詩》所說,“合若符契”。而且,兩詩寫于同一天,又用的是同一韻。這是兩情的異地交流和相互感應(yīng)。讀者不僅可以領(lǐng)略詩篇的藝術(shù)魅力,而且可以從它的感情內(nèi)容得到真和美的享受。

勤政樓西老柳

唐代:白居易

半朽臨風(fēng)樹,多情立馬人。

風(fēng)中一棵枝干半枯的大樹,馬上一個多情看樹的老人。

開元一株柳,長慶二年春。

開元年間栽種的一個弱柳,如今已是長慶二年的早春。

勤政樓西的一株柳樹,是唐玄宗開元年間(注:開元年間為713年-741年)所種,至822年(唐穆宗長慶二年)已在百齡上下,當(dāng)時白居易已五十一歲。以垂暮之年對半朽之樹,詩人自然會愴然動懷。東晉桓溫北征途中,看到他昔日手種的柳樹都已經(jīng)有十圍那么粗了,曾感慨地說:“木猶如此,人何以堪!”對樹傷情,自古以來就是這樣。難怪詩人要良久立馬,凝望出神了。樹“半朽”,人也“半朽”;人“多情”,而樹在詩人眼中,也是物情同人情。宋代辛棄疾就曾寫過“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(yīng)如是”(《賀新郎·甚矣吾衰矣》)這樣情趣盎然的詞句。白居易看到這株臨風(fēng)老柳就好像是出于同病相憐,為了牽挽他這位萍水相逢的老人,才擺弄它那多情的長條。

詩的開始兩句,把讀者帶到了一個物我交融、物我合一的妙境。樹就是詩人,詩人就是樹,既可以說多情之人是半朽的,也可以說半朽之樹是多情的。“半朽”和“多情”,歸根到底都是詩人的自畫像,“樹”和“人”都是詩人自指。這兩句情景交融,彼此補充,相互滲透。寥寥十字,韻味悠長。

如果說,前兩句用優(yōu)美的畫筆,那么,后兩句則是用純粹的史筆,作為前兩句的補筆,不僅補敘了柳樹的年齡和詩人自己的歲數(shù),更重要的是,把百年歷史變遷、自然變化和人世滄桑隱含在內(nèi),這是詩人的大手筆。它像畫上的題款出現(xiàn)在畫卷的一端那樣,使這樣一幅充滿感情而又具有紀(jì)念意義的生活小照,顯得格外新穎別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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